“受过伤的心,是有璺的”——看长崎素世的塑造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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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笔

“受过伤的心,是有璺的”——看长崎素世的塑造心理

“你真的是个好善良的人” → “性格上我们也很适合”→ “我已经准备好和你在新乐队打造巅峰了”→ “部分贝斯手缺乏职业道德”。只在一年之前,这种评价铺天盖地。浅套一下公式之外,我们不难发现五、六集一经播出后迅速翻转的长崎素世风评:“我忏悔,我道歉”,“伟大的性格”,诸如此类。其实,我们无需理会官方的这种塑造是否刻意而为,以利用哈耶克的大手来操纵拼团调价,进一步吸引流量;我们只需要发现,保持高度行动力去以关怀之姿处事无疑是难的,而长崎素世对此从一而终。长崎素世永远是正确的,客观的,合理的,明晰的,真实的,辩证的,深刻的,通达的,优美的,巧妙的,精辟的,机智的,全面的,不容质疑的,切中要害的,一针见血的,淋漓尽致的,深谙事理的,真知灼见的,发蒙振聩的,金声玉振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的,可供世人仿效的,千古颠扑不破的。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来到:她究竟抱着怎样的心理参与其中?除去简单的动机,为何她能给我们如此大的震撼?我们需要浅浅地谈谈:什么是善良,什么又是温柔,这些品质又何以培育,又何以去治愈。

一、坚强:我应该如何面对苦难

关爱能力的成长无非是疗愈一次次创伤的过程,创伤根植于苦难。“苦难”这个词,看上去分量很重,实则就是“痛苦”与“灾难”的联合式,很容易使用,就像黑刀之夜、春日影、飞鸟山也是苦难一样。这样看来,在邦世界观下的乐队创业史也是一部对抗苦难的历史,这个语境下的苦难包含着个人缺陷、队内人际、音乐观念等多层次的冲突。不过,在我们Mygo之中,苦难却也可以是现实上的,是实实在在关系着心理健康、经济情况甚至饭碗的。在着眼于睦祥二人编织出的这首精神与物质铰接而成的苦难交响乐之余,边注视Mortis边搓手的长崎素世的苦难却很少有人提及:她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女儿。单亲家庭,儿子跟妈,女儿跟爸,一个跟着妈妈的女儿在邦这个大家庭之中显得如此特立,更不用提复式高层望海临江、总是久居闺阁的身份了。

男人在邦的世界,大抵总是无害化,甚至于邪恶的。相对的,承接阳性职能与表现张力的是成熟女性:前辈们的故事,也是整个企划的故事,开启于都筑诗船一手打造的Space,她宛如一位大家长一样指引着户山香澄们的星之鼓动;沙绫的故事中,给人更坚强之感的不是身强力壮的父亲,而是病弱之后依然操持面对生活的山吹千纮;到了这一代的故事中,素世妈妈的“很努力”换来如今金山银山,和丰川清告孩子般的失误就败坏的168亿,形成的对比是多么鲜明!加之,男性作为观众主体本身的自卑感掺杂在观赏的过程中,更加突显这些成熟女性的伟大与阳刚。在汪曾祺看来,最美好的亲情只能存在于父女,特别是老夫与小女之间,1982年,汪曾祺就在题为《媚态观音》的诗中说,佛像造形,多取意于儿童少女,因为“少女无邪,儿童无虑,即此便是佛意,我于是告天下人,与其拜佛,不如膜拜少女。”;而在邦的世界,三次元父亲的职能被通感在了二次元母亲身上,于是我们看到,长崎素世拥有着一个坚强、善良的母亲,更有着一个自带着刚柔并济、平等博爱气氛的家庭环境。如果说三次元之中最美好的亲情被祖父与翠翠、侯银匠与侯菊、黄海蛟与巧云呈现了出来,那么二次元里的天伦之乐就是母亲下班在长崎素世膝枕上的一刻稍憩。只有在这一刻,妈妈是女儿的实实在在的母亲,而不是一个赚钱养家的职员;只有在这一刻,女儿是被妈妈宠溺着、疼爱着的女儿,而不是月之森点子王、保守主义者和邪恶贝斯手,于是,这一刻就在这个能够如此阳性地入世的家庭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这是少数的阴性的美好,却也是这个家庭里的二人最真实、最想要的追求。

这个家庭就是如此奇妙,以至于我们很难不就此联想,素世的一切行为心态是否都由母亲的人生轨迹所塑造。说她心机深重、城府莫测、善于算计,当然言过其实,我们知道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少女所自然拥有着的青春情绪核。或许,这是前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工作着的妈妈,内心模拟出商界虚伪的谈判所形成的呢?谁知道呢?我们也不必去深究此处,但是我们大可以去揣测一下,这就是长崎素世面对苦难的方法论成因。在《大淖记事》之中,巧云的母亲在自己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唱戏的跑路了,之后她身上挑着照料腰部残废的父亲这一重担,父亲是如此无能为力,“他不能用自己的肩膀为女儿挣几件新衣裳,买两枝花,却只能由女儿用一双手养活自己了”,然而巧云却从不后悔,“甭管是买肉、买菜,打油、打酒,撕布、量头绳,买梳头油、雪花膏,买石碱、浆块,同样的钱,她买回来,分量都比别人多,东西都比别人的好”。她在这种背景之下长大、强大,所以在刘号长乘虚而入平添的几多磨难之下,巧云却能猛然触摸到人之生命“这血一定是咸的”这种五味杂陈,顿时成熟;在十一子被打得昏死过去之后,她“不要(这样)。(把他)抬到我家里”的声音是如此坚决,仿佛老锡匠“不要和此地的姑娘媳妇拉拉扯扯,尤其不要和东头的姑娘媳妇有什么勾搭”的告诫成为了耳旁风、眼中钉、肉中刺一样。为什么她如此坚定?是因为,“十一子的伤会好吗?会。当然会!”她对消灭苦难的坚定也就是她对治愈创伤、拥抱爱情的坚定,所以她能够在日子长了之后,把爹用过的箩筐找出来,磕磕尘土,就去挑担挣“活钱”去了。同样的所以,长崎素世选择挽留是因为她坚信创伤能够被治愈,关系可以被守护,如果别人做不到、不愿做,那就我来做。为什么?因为父母的离异,一个几岁的小女孩的笔记本上,原姓氏被打上了黑黑的叉。这之前她或许不知道什么叫婚姻,什么叫爱情,什么叫矛盾,这个叉斩破了她的名字,也斩破了她的幼稚,她的人生在童年就过早地被打上了大人的烙印。但是,这重伦理的闹剧,在妈妈的努力之下,化作了她们新生活的助推剂,她有了未曾拥有过的幸福。妈妈做得到,我为什么做不到?这样来说,惊世一跪的震撼不只在于素对祥的震撼,更在于素对自己的内心:原来我的家庭是这么的幸福,这种方法论不是能够不经条件滥用的。但是,这也告诉我们,在飞鸟山的那个夜晚,我们不只要看到一个不知所情的贝斯手,更要看到一个母女和睦、亲亲相爱又坚强执着的家庭,看到一个独立、可爱又勇敢的女儿。也因此,在这第六集她化解了一切的信息差之后,会迅速理解事出有因,也会对队友们这样去坦白,更会为祥子的逃避而生气并诱发进一步的行动,因为她的内核就是责任与治愈。

其实,面对苦难的问题也就是如何体验幸福、定义幸福的问题,毕竟只有幸福才是疗愈苦难的最佳方案。幸福可以是抹茶芭菲、和猫玩,可以是“救助”一位用手尝试够到飞舞的樱花瓣的少女,更可以是和平共处、貌离神合,在迷茫中前进的美好状态。但是,让人理解“我们缺乏幸福”却是困难的,有人看不到幸福,只看得到“缺乏”,于是祂的精神就流于对苦难与伤痛永无止境、自怨自艾的顾影自怜式批判鞭笞之中。反正某些人某些事有问题,那就是有问题,至于自己怎么样,对一个撇开幸福定义直接着眼于缺口的人,重要吗?祂也不会在意。“挑着紫红的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连枝藕,风摆柳似地穿街过市,发髻的一侧插着大红花。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长睫毛忽扇忽扇的。但是眼神显得更深沉,更坚定了”——这样的巧云在这种人面前,就是完完全全的一个女神,世界需要巧云的力量,正如那时候的文学需要汪曾祺一样。对幸福的坚定,来自于家庭的温馨,这是素世家之外的人们所不具备的。家庭当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小睦的悲惨大概也在于:有家人却没有“家庭”。)至少在我看来,对这些角色的各种评价,不能脱离这个层面来。并且,家人也是我们面对苦难的底气与定力。自私地来说,我希望众多的观众都是有家人的。

二、善良:我站在黑暗的另一面

一场三天三夜不离不弃的陪伴,一次促成Mortis与猫相遇的奇妙引导,一次面对旁人险恶冷漠的摄像头施以身躯的护佑。区别“我要睦回来”的色厉内荏和“我陪你一起去”的温馨之关键,在于长崎素世的行事底色:共情。共情既不是机械的类比与推己及人,又不是千早爱音式的空前热切,而是争取用你的方式、站在你的立场上解决你的问题,是一种在以血肉之躯贴近他人伤口之时,仍能保持清醒的痛感与行动的勇气。素世使我们叹服并敬佩的,就是她这份共情的能力与应变的速度。无助的Mortis再一次拿起鞋子“电话”,素世此刻不再是旁观者,而是Mortis怪异精神世界的参与者。也就在这个时候,观众才被她的浩大所震撼,被这样的共情能力所折服。

然而,共情绝不是容易的,也绝不是双向的。对他人,特别是对自尊心过强的人而言,你的共情或许是高高在上的、罔顾现实的,也就并不是良药,而是苦口。因此,共情者对旁观者而言是值得赞许的,但是对局内人来说,很可能成为不稳定的情绪因素,并且也不一定能够解决实际问题。其难度也就是在这里,就像上官鲁氏不管这八女一儿命运、际遇如何,都予以养育和照护;埃斯梅拉不像看马戏似得看鞭刑的其他人一样嗤笑、侮辱卡西莫多,反而一样地取来清水喂进他干涸的喉咙使其润泽……共情有时候是需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和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意的,什么支撑着她们的决意?我想,是座落在人性至深深处的善良。因善良而相信,因相信而注视光明,因注视光明而共情居于黑夜者,并带给他们属于自己的馥郁。可喜的,长崎素世是在践行着这一点的,于是她在剧烈的变动之中选择了坚守,坚守的不只是Crychic和白祥,更是那份没有人受伤、空气中浸着春日午后的阳光香气的岁月记忆,也是在进行把祥子和睦从忧伤的黑暗之中拉出来的尝试,而这份坚守却需要用一次不可能完成的战术来执行。于是,长崎素世就有着负剑走出昭关、月已驰兮何不渡的伍子胥一样的姿态。也正因如此,共情才显得一厢情愿、满脑子只想着自己,因为当世界不需要共情者的时候,共情也就成了自作多情。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共情不重要,这恰恰说明共情者的重要:即使他们和你想的一样出于自私也好,高高在上也好,不懂别人什么感受也好,但是一个在你困顿之时愿意伸出那根稻草的人,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坏人,而且绝对是一个值得信任、值得交往的朋友。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在面对礼俗之士的时候,阮籍以白眼对之。常言“礼岂为我设耶?”吊丧的礼俗让阮籍不满,“喜弟康闻之,乃备酒挟琴造焉,阮大悦,遂见青眼”,嵇康并不是忙着安慰,而是用阮籍喜欢的方式与他饮酒、弹琴,方得青睐。这何尝不是一次共情的典范,嵇、阮之交为千古所称道,是竹林名士多年的交心、相谈所炼就的。那么,何尝不给长崎素世一点时间?在遇到Crychic之前,她甚至没有一个朋友。与她深交之后,你又何尝发现不了她的可爱与帮助呢?

我们注意到,伍子胥也逃跑过、求助过、极端过,没有人会一直是光明的使者;长崎素世走上了这条道路,就是要往复于灰色地带,进而把光照进暗处。换句话说,另一面不等于光明,而是游走于光与影之中,寻找拯救的路径。有人或许会说:有什么意义呢?你的执着挽回不了祥子的执着,她已经走了,绝无余地了。我们回过头来看,至少对我个人而言,现在经过两季动画十几集的书写,再重看飞鸟山那一夜,我的心脏会和素世一同跳动——当祥子的软糯本质暴露在世,选择自我麻痹式的“我不认识”的时候,素世当然会这样眦意发火了:生气在祥子的绝情、执拗,似乎又包含着那一晚的遗憾:为什么我没有再次起身,再次拉住她的手?为什么我停止在了这里,以后不敢见她?奥纳纳在足总杯神扑助队伍战胜曼城后夺冠时,一定也会后悔那年的欧冠决赛,面对同样的对手,没能扑出同样位置的那一球吧?善良的人,一定会对善始善终有着自己的执着。素世的怒目不只是对着祥子,更是对着那个不够成熟的自己。当年我什么也不了解,我照着心之所向去做,失败了,她走了。如今我弥合了信息差,有了经验,更有着四个患难与共、一同迷茫的伙伴们,我凭什么没有,又为什么没有这份愤怒的底气与傲气?

那么,什么给了素世这样善良的勇气?1980年的汪曾祺在兴旺的“反思”和清算式文学之下却迷茫了起来,选择了带给世界一场纯洁优美至极点、不带一丝杂质的受戒,这在那个惊魂未定的时期不显得格格不入吗?其实,无休无止的争吵、切割、分分合合无疑是使人厌恶的,经历过这些事情,在房子底下落泪,很正常,但是也绝不是什么登堂入室之举。失业时想自杀,当右派,如履薄冰地写样板戏,之后再次起来接受审查……这些经历当然是伤痕。但是,汪曾祺的哲学是,“灯已经灭了。炉火也封住了。但是从煤块的缝隙里,有隐隐的火光在泄漏”。他就是能在万物寂灭的时候发掘出那仅仅在泄漏的一缕火光。火光代表着希望,代表着美好,其实更重要的是,汪曾祺自己就是普罗米修斯。他知道,火气和感伤,极易流于庸俗;刻意无视过往伤痕,其实也只不过是急于洗刷自己,把罪责推诿给别人的借口罢了。所以,这些作品之所以这样优美、圣洁,正是由汪曾祺所经历的血泪和创痛打底的。长崎素世的创痛或许并不神秘,但是她正是因为经历于此,才会深知小团体内吵闹与纠纷的无用。黑刀之夜她没有责怪祥子,何尝不想让祥子坚持下去,可惜她去意已决,不问西东。于是,经历了迷途的旅程后,长崎素世明白了迷茫不是洪水猛兽,而是共存,迷茫是包裹前进的最好地基。在诗超绊唱响的那一天,长崎素世再一次成熟了,这份成熟又是以种种梦想的破碎、种种人际的分合打着底子,但是也由此带来了她对乐队”关系”本质的更加清醒的认知:乐队并不是什么乌托邦,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像,不是某种微妙的小确幸,而是由裂痕与修复共同编织的真实。你看,她在护佑毫无防备的Mortis的时候是那样坚决,就像在向世人发问:真实的东西一定是美好的东西吗?生活中又有多少美好的东西让我们值得去告诉别人呢?可是,回到乐队的小世界之中,我们看到的长崎素世是这样的:就是因为它并不美好,我才需要挺身而出,为美好添砖加瓦——于是,我愿与你共享我的脆弱,只因面对过的苦难让我领会过,脆弱亦是联结的起点。也于是,乐队更不能成为少数人灌输理念的过家家工具。即使美好在缺失,那不妨用我的善良为这支乐队添上美好的表色。

童年经历与Crychic让素世领会了何为黑暗,由此她坚持以勇气为剑、善良为盾,与黑暗截然对立。纵使暂时走向阴影,纵使会遍体鳞伤,也不曾后悔。我想,这才是善良,这也才是支撑灵魂的贝斯音色所该有的样子。

三、温柔:“我珍藏历史,为的是把它交付未来”

话又说回来,讨论长崎素世,总离不开Crychic的那些纠纠葛葛。Crychic那些往事,被热爱现代主义叙事的网友们解构成种种政治学意象。我无意置评这种做法的动机与性质,我只是想指出这些往事的不可回避性。让我们先宕开一笔,戴厚英的《人啊!人》里面的何荆夫说过:“我珍藏历史,为的是把它交付未来。”历史被珍藏了起来,珍藏也就是装进雕花盒子,就像李主任给王琦瑶的那些金条一样,虽然存在,但不会再被使用,于是,历史就被列宁所说中,成了“无害化的神像”,半瞎的人们一致地只有看向未来的一只眼睛。作者以及所有应该有过过错的人们也就把自己重新置于了第一性别的舆论主导地位。但是,我想把这句话反着来用。因为长崎素世就是与那些角色不同,我们需要注意到,当世界指责她“沉溺于旧乐队幻影”时,我们是否忽略了一个假设:素世大概从未试图复刻Crychic的完美表象?她真正想去守护也的的确确在守护的,是那段岁月中每个人”笨拙地想要靠近彼此”的真心。欢笑与哭泣,作曲与作词,大家显得生疏,但又无时无刻不在彼此确认,离你们再近些、再深些!这段历史无疑是被长崎素世珍藏了。但是,她的“交付未来”之所以不同,是因为:“笨拙地想要靠近彼此”,不就是经历风雨后重现天空的Mygo的现状吗?爱音很没品味,野猫经常溜走,灯或许唱功不稳,立希时不时嗔怒几句,但是大家就是以微妙的丝线紧紧相接。这份丝线让长崎素世把珍藏的历史编织为了贝斯的音弦,交付给了如今、未来那个不断成熟的自己。并且,Crychic的历史每明晰、珍贵一点,长崎素世对Mygo的认同就会多一点,因为历史不但无法复刻,并且陈年往事在现实面前也会脆弱。历史已经在人身上留下了伤痕,那在解决一个个人的血流之后,就应该怀揣着历史前进了:时刻回望历史,也是在时刻注视自己,时刻注视未来。所以,长崎素世是温柔的。“温柔敦厚而不愚”,她的坚强,她的善良,都是她温柔之泉中融合着的微矿。她的温柔是带着结痂的,倘若细细注视那如水一样的蓝色眼眸,我可能会发现这份温软与柔情之间,包含着的是她阅尽的春秋交替、人生分合,是队友不知所云的离去,是未谙世事的粉毛少女的天真,是送来的意味深长的黄瓜所遭遇的暂时误解,是自己的做法不被理解甚至被唾弃、嘲笑之后的些许绝望。这些都被透析后,她或许会眼角微垂,细细咧开丹唇,招呼小睦来膝上微躺,那样的时光一定是橘子味的,橘子瓤饱含水分,咬开后酸中带甜;而橘子皮直至自我干枯,都在净化着污气、散发着芳香。

温柔,绝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敢于守护、愿于守护、善于守护。或者说,温柔的人,正是经历了守护不得的痛苦,才会以温情之态展露于世——温柔就是他们守护这一切的方式。戴斯蒙德·道斯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但他也是一个战士,只不过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战斗:即使战友们只有一息尚存、我的双手已经麻木无感,我也要穿越枪林弹雨,去将他们拉下绳索,因为下方就是生命,也因此,钢锯岭的血肉被他画上了温柔的十字架。温柔,也不是过度纵容、缺失原则,而是始终恪守自我的座右铭。上原步梦的温柔或许是袜子味的,不过更多是鲜花味的。两首伴着鲜花与白裙的舞蹈,开启了心意也确认了心意,温柔始于“you”的陪伴,也不可离开“你”的坚守。长崎素世的温柔,就是这样善良、坚定的温柔,温柔者的愤怒,往往是对纯粹之物的最后捍卫,她绝对不会真正去斥责、攻击、否定祥子,而是会在撕开祥子的假面之后,用一刻把那一束春日的暖阳重新照耀在她的身上。你可能听不见贝斯的声音,但是一定能触摸低音部所铺垫的音乐灵魂,也一定会注视到平时细细照料乐队、无微不至的贝斯手。乐队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可或缺。

前面也说过,这部动画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受过伤的人。汪曾祺说:“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人的心,是脆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个时代,人们受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伤,不管人们怎么遗忘,这份伤痕是的的确确着落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的,这当然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件瓷器,打破以后就是无法完全复原了,而人心,特别是少女的心,何尝不是像瓷器一样美丽但是易碎?所以,汪曾祺会说:“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温柔的人就是不忍心打破任何一件瓷器,所以长崎素世才会这么尽力去修补;这就回到我们第一部分所说的,只有幸福才能治愈苦难,只有美好才能抚慰伤痕,有了温柔的人,我们在风雪之下不会觉得寒冷。汪曾祺的文字在这时也显得无比温柔。石头是冷的,但攥久了就暖。温柔,也正如汪曾祺所说:你很辛苦,很累了,那么坐下来歇一会,喝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认定他心中的观众们是口渴的。观众们的口其实一直很渴,观众不仅是那个时代经历了长久的宏大叙事的灌输后显得口干舌燥的读者,也是现在在前几集过于剧烈的变动之下显得无所适从的Mygo看客们。观众们在为mujica祈祷一位温柔救世主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渴望一种母性的救赎呢。这让我想到《归去来》里的奇妙回乡之旅。黄治先走过残破的路,被误认成为“马眼镜”,感受了与村民之间无可避免的隔膜与疏离,村民的语言让他无所适从。他想到地球,想到生命,想到宇宙的起源。他问自己,这还是我心中的那个乡村吗?这里是哪儿?我又是谁?于是,黄治先在精神世界被“归去来”所击溃之时,走出山村,他的语言里只剩下:“我累了,我再也走不出那个巨大的我了,妈妈!”这是生物在失败之时对母性之爱的最本能渴求。同样,在剧烈也略显粗糙的mujica式冲突之下,观众们累了,困了,渴了,他们发现乐队也可以不这样,可以不要沉默的初、海、睦式的凉,也不要冲突的祥、墨、喵式的烫,而需要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或者一杯不甜不腻、带着椎名立希亲手制作的香气的抹茶芭菲。带来这样一种美好的最佳人选,就是我们本文的主人公:长崎素世。不得不承认,长崎素世很强大,并且已经完成了“神化”塑造(轻喊一句:素神!),由此爱音和素世二人都拥有了这样对剧情的推力,爱素二人在片中的地位也重新看齐。当然,这里并不是讨论关系性,而是在说一种角色叙事地位的问题。

无论如何,历史已经过去,断弦犹可续,春日难再逢。因坚定而善良,因善良而温柔,长崎素世将自己独特的处事方法论展现给世人。Crychic是历史,也成了符号,现在长崎素世拥有了解决它所带来问题的能力,她也不再是执着于拉回祥子的手的略显稚嫩的自己了。她将继续,用自己的丹唇、柔膝、桃面和深沉的意志,恢宏的想象,炙热的情感,给这些迷子们带来生命的深泉。“人人心中皆有一台天线,只要你从天上人间接受美好、希望、欢乐、勇气和力量的信号,你就青春永驻,风华常存。”伤痕在温柔之下,就是能化为力量,让自己树立起这么一根天线来。所以,长崎素世的成长,就是从明白“人的心是脆的”,到明白“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这绝对不只是半句话的分量,而是一次质变,因为裂痕代表着更高的时间与精力等成本,而成熟的重要表现就是学会考虑成本,而不是只考虑结果。所以,对这样一个崭新的、成长过的长崎素世而言,治愈,或许不是抹除掉无法改变的伤痕,而是教会他人:如何将这裂璺化作繁星。就像迷星叫里所唱:面对在颤抖的你,大喊着我与你同在,唱着迷途之星的歌。真正的温柔既是在光明中高歌,又是在裂璺处低语——将历史锻造成舟,载着未愈的人儿,航向尽是缺憾却值得热爱的明天。指引着迷途之子们笙歌行颂,扣舷独啸,不知东方之既白。

本次没有题外话,因为全是题内话。